与汉斯先生初识是在几年前的北京。他那一头花白的头发、“海盗王国”里挪威人特有的粗壮体格、挂满下巴的胡须,简直就和我想象中的海盗如出一脉,故汉斯先生在我当时的印象中总是威严有加。
几年后,我到奥斯陆大学负笈求学,时年68岁的汉斯教授成了我的导师。在与他不断增多的交往中,我的看法有了很大改变,了解到他不仅是一位学问渊博的导师,更是一名慈爱的外公。
去年春天,正值我的学位论文写作进入最后阶段,汉斯教授也因此加紧了对我的指导。年轻时,老汉斯参加过抗击德国纳粹的斗争,受过枪伤,腿脚行走不便,故此每周我们都会在他那不大的公寓书房面谈。从这位看上去威严睿智的长者身上,我感受到了更多学问之外引我思考的东西。
除论文外,我与老汉斯聊得最多的要数孩子这一主题。当时,由于我的幼儿远在国内,刻骨铭心的思念使我自觉不自觉地就会聊起孩子,而老汉斯本身就是个爱孩子的人,他那装饰简单的房间里到处挂着外孙的“涂鸦”作品,记得第一次去他家时,老汉斯不无骄傲地“隆重”介绍过。他极喜欢听我说孩子的趣事,听到有趣处,会发出朗朗的笑声,让你觉得他是一个最好的听众。这时的他已全然没有了指导论文时的那种犀利和批判性,慈爱与温情跃然而出,还夹带着老头特有的幽默。记得有一次给他看儿子不满周岁的照片时,他指着照片上儿子的开裆裤,呵呵一乐,瞪着那双“海盗”眼睛,故作神秘地说:这可是中国“第五大发明”!
求学时,由于思念幼儿,我常常想给他买些有异国特色的玩具。有一天,我在商店里看到一套精美的木制积木,大喜过望,毫不犹豫就买下了它。后来与老汉斯谈及此,他也不住点头认同了这一“价格不菲”的礼物。他还介绍说,木制玩具安全、耐用,而挪威在儿童玩具的设计和质量要求上都非常严格。3岁左右幼儿玩的积木一定要注意形状多样、大小合适、边角有一定的弧度,这样使幼儿容易抓摸,而且玩时不会因锋利的边角而受到伤害。听到此,我完全倾倒于他在这一领域的造诣和考虑问题的细致了。
至今还清楚地记得也就是在那天,老汉斯给我介绍了他给自己已满10岁的外孙送的独特礼物,在一旁静静聆听的我心中真可谓激起了千层浪。
老汉斯送给小外孙的是一本自编、自写、自订的小书。书中记载了自己孩提时的趣事和一些游戏。听他说当10岁的孙子接过外祖父的礼物时,简直惊讶极了!老汉斯说到这儿时,一只手摸着下巴上花白的胡须,眼睛一眨一眨的,非常得意于自己的创意。我也由衷地称赞这份礼物的新颖和别致!老汉斯说,他完成这份礼物绝对是兴之所致,觉得现在的孩子或许也会对自己孩提时玩的游戏、发生的事感兴趣。想法一出,思绪就一发而不可收,那些多年封存在记忆中儿时生活的一幕一幕随即展现在眼前。最后,终于成就了这本自制的小书。
在我看来,当孩子从70高龄的外祖父手中接过这本在百忙中完成的自制小书时,他得到的是永远的礼物:外祖父的爱。
由汉斯的这份礼物,我想到了我们为孩子准备的礼物,常常是一种新玩具、一件新衣服、奶油蛋糕,相比之下,汉斯的小书显得那么匠心独具,他是在用心、用情准备。后来我常想,如果要追根溯源的话,老汉斯这份独特的礼物其实是源于对生活的热情。在他衰老的外表下有的是一颗年轻的心,他实在是与自己的孙儿一起分享生活中的欢乐。
汉斯的这份礼物让我更多地想到了国内的爷爷、奶奶、外公、外婆们。毫无疑问,他们和汉斯一样爱着自己的第三代,而且大多数还披挂上阵,亲历亲为,把孩子一手拉扯大。虽然他们有许多好经验、好传统,也不乏将孩子教育得很成功的。然而,我们还是看到、听到不少他们对孙儿无止境溺爱的故事。无条件地满足孩子的要求,最终带来的是孩子自我意识的膨胀。我觉得汉斯先生的总结颇有代表性:我们要做的不是满足孩子的需要,而是要让孩子明白他们需要什么!